李明富

    讀過《詩經(jīng)》的人，都知道“蒹葭蒼蒼，白露為霜，所謂伊人，在水一方”吧。其實，蒹葭就是蘆葦，我們這邊又叫蘆柴，一種長在水邊、葉子有點像高粱的植物。人類逐水而居，蘆葦也是。從萌生到枯萎，一歲一枯榮，生命短暫，簡單從容，猶如人生經(jīng)歷過青澀的青少年、穩(wěn)重的中年、大氣的晚年。

    踩著春天的節(jié)拍，蘆葦羞澀地發(fā)了芽，如滿月的嬰兒，粉紅的臉蛋，白胖的小腿，水嫩欲滴，鮮鮮亮亮。眨眼間，就長成一位水靈靈的大姑娘了。春天的蘆葦清新明麗，怎么看都像一個俊秀端莊的小家碧玉。或許就是凌波仙子吧，總是臨水而立，與遠(yuǎn)處的柳樹彼此照應(yīng)，輕擺曼妙的身腰，嫩綠的葉片隨風(fēng)搖曳，仿佛一只只小手要在空中抓住什么。妙齡的女子總是不會寂寞的，芬芳的氣息吸引蜻蜓、蝴蝶在身邊翩躚起舞，偶爾，一雙燕子倏然斜飛，仿佛被發(fā)現(xiàn)了秘密一樣，或者是撓到了后背的癢處，蘆葦扭扭捏捏地相互推搡起來。

    如水的月光照臨著亭亭玉立的佳人，陣陣微風(fēng)吹過，發(fā)出瑟瑟聲響，仿佛心上人涉水而來，輕輕吟唱心中的秘密。細(xì)雨飄飄的日子，在水一方的女子依然翹盼遠(yuǎn)方，偷偷地將美好的情愫托付給一圈圈的漣漪，讓人恍惚身在夢境中。

    長著長著，過了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紀(jì)，蘆葦就成了剛毅沉穩(wěn)的中年漢子了。正如成熟的男人是一枝花一樣，此時的蘆葦漸次成熟，不再玉樹臨風(fēng)，不再風(fēng)流倜儻，少了纖細(xì)，多了挺拔，少了輕盈，多了柔韌，儼然一個高倉健、孫紅雷似的硬派男生。

    磨掉了桀驁不馴的棱角，養(yǎng)成了團(tuán)隊合作的坦誠，和伙伴們手拉著手，即使不能成林成海，也要鋪一片翠綠，砌一道密密實實的墻垛。那份磅礴的綠、明凈的綠、純粹的綠，洗滌了我的心靈，剝離了我生命中日漸斑駁的色彩，仿佛讓我回到了生命中最初的本真。

    中年時的精力總是旺盛的，蔥蔥郁郁，蓬蓬勃勃，以健碩的身軀抵御著驕陽的侵襲，用生命的琴弦彈奏著昂揚的樂章，以劃龍舟的姿態(tài)詮釋著奮進(jìn)的涵義。

     我特別喜愛在秋天的黃昏去看蘆葦，覺得此時的蘆葦仿佛一位睿智的老者，沉穩(wěn)堅韌，從容優(yōu)雅，最耐人尋味。不知不覺中，脫掉了蒼翠的紗裙，換上了金黃的戎裝。青澀不再，腰桿依然挺拔，只是頭發(fā)由紫而棕，由棕而白，雖無雍容華貴之氣，但那素面朝天的風(fēng)韻令人肅然起敬。是張揚個性嗎？是老夫聊發(fā)少年狂嗎？是在感慨“夕陽無限好、只是近黃昏”嗎？經(jīng)常的，在風(fēng)中，蘆葦將綿延生動的頭顱舉向天空，舉著柔弱，也是舉著堅守，睥睨身旁萎靡的蔓草與蓬蒿，高揚的頭發(fā)隨風(fēng)飄展，如滿天云朵，如漫天雪花，如彌天大霧，蔚為壯觀。

    在“秋水共長天一色”的傍晚，一位位老者傲然地挺立著，不露聲色。那份金燦燦黃澄澄的溫暖，令夕陽醉紅了臉，悄然躲在了西山背后。那飽經(jīng)滄桑的白，蒼蒼茫茫，浩瀚無邊，與天上的云絮、江中的流水、遠(yuǎn)處的飛鳥彼此交融，互為映襯，在鉛灰的天空下，營造了一份渺茫的意境。

    法國思想家帕斯卡爾有一句名言：“人是一根會思想的蘆葦。”是的，蘆葦?shù)纳嗳醵犴g，人也是如此。蘆葦生命力十分頑強，不擇土質(zhì)，無須栽種，長得逍遙而自在，活得坦蕩而從容，誰能遮擋蘆葦?shù)奶魍l能折斷蘆葦?shù)奈璧?？人果真能像蘆葦一樣，遠(yuǎn)離世俗，超然物外，做個真誠而自由的精靈嗎？